1988年，在一次文藝工作座談會上，著名小說家、編劇王朔炮轟導演王扶林：“他拍的電視劇《紅樓夢》簡直沒法看！完全是把原著給毀了！”

當時王扶林并不在場，但聽說此事后，請人帶話給王朔：“不要太急著下結論，一部文藝作品好不好，要由全國觀眾來評價，還要經(jīng)過時間的考驗，過十年后再評論也不遲?！?/p>

作為80年代名聲大噪的小說家，王朔此時風頭正勁，被千萬讀者追捧；而導演王扶林此時并不出名，《紅樓夢》剛上映不久，電視機尚不普及，名氣遠沒有傳開。

王朔卻不依不撓，多次在公開場合說：“央視怎么會選一個沒名氣的導演來拍經(jīng)典？這演員從選角開始就有問題，在原著里都是說北京話，體現(xiàn)出高雅嘛，結果呢，林黛玉是鞍山來的的，賈寶玉是四川來的的……這弄的是一幫小孩，妝也不靠譜，全成戲曲妝，演員一直擰巴著，就沒松下來過……”

那么，當年央視是怎么選定王扶林為導演呢？他拍攝這部經(jīng)典背后又發(fā)生了多少曲折的故事？

青年導演想拍名著，央視領導爭論不休

1982年，央視的內(nèi)部會議上，爆發(fā)了一場爭論。

會上，青年導演王扶林發(fā)言說，文藝工作百花齊放了，電視機開始普及了，應該拍一部《紅樓夢》連續(xù)劇。

但是副臺長不同意：“《紅樓夢》是我國最優(yōu)秀的名著，現(xiàn)在時機還不成熟，萬一拍砸了，可要被全國老百姓罵的?！?/p>

幾個主任也紛紛表示：“拍攝經(jīng)典名著，牽涉甚大，不要急于上馬?！?/p>

王扶林卻自信滿滿：“這三年來，我通讀了五遍《紅樓夢》，還和越劇電影紅樓夢導演岑范、演員們長期交流，形成了系列的思路，我愿意嘗試……”

副臺長打斷道：“王扶林，你要問問自己，夠資格嗎？之前你只拍過一部《敵營十八年》，雖說有點名氣，但也僅此而已。你在臺里沒有更多作品，憑什么讓你來拍《紅樓夢》呢？”

這時，臺長說話了：“哎，我倒是挺看好王扶林的。現(xiàn)在我們國家思想解放了，迎來了文藝創(chuàng)作的春天。小平同志多次強調(diào)，要給與年輕人更多的機會，讓青年人盡快登上舞臺！王扶林有才干，有想法，值得鼓勵嘛?！?/p>

“我也不是反對青年導演?！备迸_長解釋道，“但紅樓夢人物眾多，光是女性角色多達上百人，每位女性特色鮮明，只要其中一個把握不好，整部劇都會拉低水平……我建議啊，王扶林可以先拍點簡單的，西游記嘛，妖魔鬼怪可自由發(fā)揮，豈不更適合？”

“但是，《西游記》之前已經(jīng)被楊潔導演定了，她已經(jīng)準備籌拍。”王扶林回答說。

“那你就拍拍《水滸傳》里的幾個人物，不行嗎？比如拍個《武松系列》或者《林沖系列》，先練練手！”副臺長依舊不同意。

臺長沒說話，也沉默了，側頭看看王扶林。

“我知道臺里會有阻力，所以我早做了準備?！蓖醴隽终酒鹕韥?，從皮包里拿出厚厚一大疊紙張，“其實，我半年前就和紅學家周雷先生，草擬了《紅樓夢》的劇本——這還僅僅是前三集的初稿，就達20萬字，請領導們過目?！?/p>

幾位領導都有些詫異，接過劇本，翻看起來。其中文字描述之真實、場景還原之細致、以及各人物的要求標準之詳盡，可謂用心至極。

臺長點點頭：“王扶林啊，沒想到你早早就暗下苦功?！?/p>

“是的，我早就想拍名著了，但之前聽說《西游記》已被楊潔導演搶了先，我得加緊呀，不然其他作品就越來越少了……”王扶林半開玩笑說道。

臺長豎起了大拇指：“青年導演敢想敢干，值得肯定！”

“所以我聯(lián)合了周雷先生一起，他是文化部在1974年組織審定《紅樓夢》的專家，功底深厚，讓他來當編劇，我做導演?！蓖醴隽终酒鹕韥?，有些激動，“我還拜訪了著名話劇家曹禺、作家沈從文、周汝昌等一批老先生，打算邀請他們來當顧問，為這部劇嚴格把關！”

在座領導們紛紛側目，副臺長也有些心動：“沒想到啊，你王扶林已經(jīng)做了那么多準備。這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全場笑聲一片，大家之前的擔心疑慮，都釋然了。

臺長點點頭：“如果有這些紅學專家、大師泰斗們的支持，那我們就有底氣來拍這部劇了?！?/p>

就這樣，名不見經(jīng)傳的王扶林，接下了重任。

新老導演觀念沖突，演員人選幾經(jīng)波折

1984年春，王扶林開始啟動電視劇的拍攝。

他信心滿滿，但沒想到，一連串的挫折才剛剛開始！

最初，王扶林想邀請著名老導演成蔭加入：“成導演，您資歷很高，執(zhí)導過《西安事變》、《紅色娘子軍》等多部著名影片，有您助陣，我這個青年導演才有說服力啊?！?/p>

“我倒是很想加入，這也是我畢生的愿望?！背墒a老先生劇烈咳嗽，“可是，我去年已患肺癌，身體條件跟不上了……”

成蔭導演在這一年因病去世，非?？上?。

王扶林又去拜訪另一名大導演岑范：“岑老，您是越劇電影《紅樓夢》的編導，早在1962年就家喻戶曉，我鄭重邀請您加入?！?/p>

岑范導演也年過70，但好在身體健康，他欣然同意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在人物選角上，大家發(fā)生了激烈矛盾。

岑范提出自己觀點：“紅樓夢是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一定要慎重，所以我主張，要用已經(jīng)成名的、有經(jīng)驗的演員——比如楊麗坤、張娟，她們之前參演過《阿詩瑪》《五朵金花》，能力、名氣有保障，能撐得起這部劇?！?/p>

但王扶林卻明確反對：“我認為，原著中的主要人物都在14-18歲，那些成名的演員都年紀偏大了，而且老式的演技痕跡太重。我們必須選拔年輕一代，在一張白紙上熏陶，才能還原原著?！?/p>

“小王啊，你這樣的想法是不負責的！”岑范導演搖頭說，“我拍了一輩子電影，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你這樣會毀掉經(jīng)典的！”

就這樣，演員尚未敲定，導演組內(nèi)部就意見不合，最終，岑范導演以“自己年紀太大”為由，退出了劇組。

當時，王扶林觀念超前，許多有資歷的老人是不同意的。

但王扶林堅持己見，力排眾議：“現(xiàn)在是改革開放時代，小平同志多次強調(diào)，要讓年輕人盡快上馬。文藝工作領域也是一樣的，所以我堅持從年輕一輩中選角，從全國進行海選，允許自由報名?！?/p>

全國各地的女孩子們寫信，寄上自己的照片，紛至沓來。就這樣，又花了三個月，導演組從全國各地數(shù)萬名候選人中，遴選出一百多名演員。

只是，最重要的兩位主人公——林黛玉和賈寶玉，遴選過程一波三折。

競爭林黛玉角色的人選非常多，有三十多人經(jīng)過了初選，最終入圍的有七人，其中又集中在陳曉旭、張蕾（飾秦可卿）、安雯（飾晴雯）這三個女孩身上。

最初，不少專家都青睞于張蕾，因為張蕾出身于高干家庭，書香門第，文化程度高，又是話劇演員，還在部隊當過文藝兵，整體形象非常好。

而且她進劇組后，待人接物很有涵養(yǎng)，懂分寸、知進退，受到大家好評，尤其是老專家們稱贊她知書達理。

但是，張蕾也有兩個不足：一是個子太高，比其他女孩高半個頭，如果要和男演員搭戲，就不協(xié)調(diào)；二是年紀太大了，她當時已經(jīng)23歲，遠超于其他女孩年紀，給人一種“大姐”的感覺。

王扶林權衡再三，還是決定讓她飾演秦可卿，更能展現(xiàn)婀娜多姿、性情風流的氣質(zhì)。當然，張蕾坦然接受，也將秦可卿演繹得很出色。

而副導演、編劇們則更青睞另一名女孩，安雯。安雯非常聰明，悟性很高，在片場只要稍加指導，她很快就活靈活現(xiàn)，可謂是女演員中難得的天賦異稟！同時安雯長得也很漂亮，一雙丹鳳眼也契合林黛玉。

還有一名女孩陳曉旭，悟性不如安雯高，人緣也沒有其他女孩好，在眾人面前常常靦腆害羞，見人臉紅，且沒有表演經(jīng)驗。只是她自幼就愛模仿林黛玉，對詩詞歌賦很拿手，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質(zhì)，而不是后天的表演痕跡。

經(jīng)過再三權衡，王扶林還是選中了陳曉旭：“曉旭的眉宇間，有著林黛玉的清冷氣質(zhì)，她的身形弱柳扶風，包括她說話時低眉含羞的模樣，幾乎像極了林黛玉。如果說，其他演員都是靠演技勝任，那么曉旭則是靠天賦而成?！?/p>

最終，導演組定下了角色：由陳曉旭飾演林黛玉，安雯飾演晴雯，張蕾飾演秦可卿。女主角定了，可是男主角呢？難度更大！

又兩個月過去了，大家始終沒有確定滿意人選——賈寶玉這個角色，既需要他玉樹臨風的公子哥兒的外貌，又要有一些天真孩子氣的俏皮，同時又不能年紀太小，需要有一定閱歷成熟心態(tài)，才能把握好現(xiàn)場的分寸尺度。

導演們看過很多男演員，都不滿意：有的男孩子長得太清秀了，像女孩子一樣柔弱，這種感覺并不符合；有的男孩子太靈動了，又會顯得油滑，像個紈绔子弟……

大家都有些灰心，于是有人建議說：“不如讓女孩子來反串吧？1962年越劇《紅樓夢》中，賈寶玉就是由女演員徐玉蘭反串的！”

王扶林搖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

直到歐陽奮強的出現(xiàn)，讓王扶林眼前一亮！他時年21歲，有一定演繹功底，心態(tài)較為成熟，但同時又長著一張娃娃臉！皮膚很好，看上去顯年輕，就相當于17-18歲的模樣。

當歐陽奮強與陳曉旭站在一起時，劇組人員都發(fā)出了驚嘆聲：兩人像極了寶玉和黛玉！

但王扶林還有些不滿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歐陽奮強的腮幫子有點鼓，下巴短了點，稍微顯得臉大了?！?/p>

“歐陽奮強，你愿意整容嗎？把下巴加長?！被瘖y師問道。

當時的中國人，很少聽說過整容術，但21歲的歐陽奮強為了爭取到這個角色，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愿意整容?！?/p>

就這樣，歐陽奮強經(jīng)過整容，臉型完全契合了。只是，由于當時技術落后，他的下巴留有隱患，后來每到下雨天會隱隱作痛，這伴隨了他后來的幾十年。

終于，演員角色都敲定了！

正當大家以為要開拍時，王扶林卻說：“不急，所有演員都先封閉式培訓3個月，集體住進紅樓夢影視基地，同吃、同住、同學習?！?/p>

演員培訓集體學習，觀眾爭議各有看法

當時，劇組在北京宣武區(qū)建造了大觀園，一百多位姑娘們，就住在里面，開始每天緊湊的培訓，她們的時間表排得滿滿的：

早晨6點：起床，鍛煉，壓腿，下腰，練習形體。

上午8點-12點：聽紅學專家講解原著，分析人物情節(jié)。

下午2點-4點：根據(jù)不同角色要求，針對性訓練琴、棋、書、畫。

晚上7點-9點：集體討論，尋找靈感。

三個月里，這群女孩子們接受密集的熏陶。鄧婕說：“我光是聽課，做筆記，就寫了滿滿三個本子?！?/p>

陳曉旭說：“我們每天聚在一起唱《枉凝眉》，練身段氣質(zhì)，我哪怕洗衣服還在唱這首曲子，一邊唱一邊落淚?！?/p>

張莉說：“我在這里學會了下圍棋，畫國畫，寫書法?！?/p>

80年代的演員們，對待拍戲，非常有敬業(yè)精神，這背后發(fā)生了許多故事。

比如，鄧婕為了演好王熙鳳，差點拼上性命。在后期有一場戲：賈府敗亡，樹倒猢猻散，王熙鳳死后被破席子裹著，在雪地里拖行。

由于需要皚皚白雪的場景，劇組專門等著北京冬天來臨，在零下10度的天氣，鄧婕穿著件單衣，光著雙腳，腳丫子還露在外面，被人拖在雪地里往前走。

這段劇情要配合哀傷的曲樂《聰明累》，當時尚未完曲不知道時長，于是就加長拍攝時間。鄧婕在雪地里長時間受凍，最后暈了過去，還因此發(fā)高燒一個多星期。

再比如，陳曉旭為了演好林黛玉，從情緒、心態(tài)、神色各個方面，都陷入了憂郁的情緒中。

尤其在“黛玉葬花”和“黛玉之死”兩個片段，陳曉旭一遍又一遍地聽著悲戚的曲調(diào)，念著原著中傷感的詩詞，每天都在落淚，悲傷的情緒縈繞心頭，久久不能自拔，這也讓她塑造出了一個完美的黛玉形象。

但正因為如此，陳曉旭的性格中也打上了抑郁的烙印，她的后半生越來越像林妹妹，追求精神上的完美主義，甚至長期有自殺傾向，最終患乳腺癌，又拒絕手術治療，而早早地香消玉損，成為觀眾們心中的遺憾。

經(jīng)過長達3年的拍攝，《紅樓夢》這部劇自1987年上映。

但在當時，遭到了兩極分化的評價：許多年輕觀眾非常認可該劇，對劇中人物稱贊不已；但一些年齡較大的觀眾，因為長期受“又紅又?！庇耙曅蜗蟮挠绊懀瑢υ搫∴椭员?，甚至批判其是封建主義的“復辟”；還有許多文人、作家，對原著有著自己的理解，產(chǎn)生了對電視劇的排斥心理……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作家王朔，他多次在媒體上批評該劇，認為電視劇是把原著給毀了：“紅樓夢明明寫的是清朝，很清楚是旗人打扮，賈寶玉梳一大辮子，你卻弄得不三不四，披著頭變成了明朝裝？還有這些人物，弄一幫小孩來演，都像背臺詞似的，極其僵硬，就像舞臺表演戲劇一樣，缺乏生活化……”

而導演王扶林當時名氣并不大，在遭受這樣的批評后，默默承受，他說：“希望十年、二十年以后，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再由全國觀眾們來定義”。

時至今日，《紅樓夢》87版電視劇已重播了一千多次，成為了幾代人的經(jīng)典記憶。

俗話說“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心目中的林妹妹、寶哥哥、鳳姐的形象都是不同的，那么，不知你對這部劇的看法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