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距離小城天長30公里,那是一個被躍進(jìn)水庫包圍的地方,正如人們常說的那樣，有水的地方自然靈氣非凡，我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就是如此，這個地方叫“吳莊”，從我的祖輩開始，這里便居住著姓吳的同族人。村莊不大，二十幾戶人家，房屋錯落有致，人情簡單純樸，如果非要用一份特殊的記憶作為對這個村莊的點綴，那么老家門前屋邊的那幾株梨樹自當(dāng)功不可沒。

自打記事起，那幾株梨樹便傲然屹立在那里，如使命般完成著自己四季的交替。每年的四、五月份是梨樹值得傲嬌一整年的月份，伴隨著春末夏初的暖陽，當(dāng)每個人的臉上都蕩漾著盎然的暢快時，梨花的嫩蕊在商量中細(xì)細(xì)地綻放著，那一朵朵花瓣，姿態(tài)各異，有的仰著頭，張開雙臂，擁抱著美麗的季節(jié)；有的低著頭，半開半合，像極了害羞的小姑娘。

梨花的清香沁人心碑，梨花謝后的那抹新綠則讓人為之動容。與整樹整樹的梨花相比，我反而期待花謝后那整樹的翠綠，先是從每個枝頭的節(jié)骨上冒出的新芽，而后是新葉，最后變成徹底的綠，這種綠干凈、純粹、徹底，似乎已過濾掉多余的雜質(zhì)。

對于梨樹葉子的喜愛源于諸多的情結(jié)，這里不僅有著對于果實即將冒出的期待感，更有我與梨樹下結(jié)伴活動的另一個身影痛并快樂著的過往。對于整樹梨葉的歡喜我們似乎是不謀而合的，確切地說，我們都愛被風(fēng)拂過的梨葉攜帶著的那股淡淡甜甜的氣息，迎面而來的清香，沁入肺腑，如飲了美酒般暈乎乎、輕飄飄。 我與大吳相差4歲，梨樹下，我的童年是大吳的少年，如果從準(zhǔn)確的記事時說起，那就得追溯到我6歲那年。梨花謝后，梨樹的新葉拔枝而起，夏初的午后，梨樹上規(guī)律的蟬鳴伴隨著樹葉之間的摩挲聲讓人在困頓的午后不免滋生慵懶的睡意，大人們飯飽神虛，借此安然小憩，每每這時，我倆就手拉手如兩只脫兔般暢快地奔到屋外，爭分奪秒地開始了游離于大人們監(jiān)管之外的放飛時刻。

前一秒友好，后一秒爭吵，我們上演著小朋友玩鬧中的固定戲碼，因牽扯到雙方各自的利益，我與大吳爭鋒相對的時刻便到了，緣由是梨樹枝頭上搭起的鳥窩，我們會為里面孵出的一小只幼鳥的所有權(quán)問題鬧得不可開交，大吳憑借著身高略勝一籌的優(yōu)勢迅速地?fù)屨剂诵▲B，而我則因搶奪不過而嚎啕大哭，與其說是哭，倒不如說是刻意地付之于大吳以更猛烈的一擊。試想一下，刺耳的哭聲對于一個沉睡中的人而言是何等的惱怒，小小的我可能切中了被擾者的要害，加上自身略顯弱小的”優(yōu)勢”，借刀制敵，出其不意而后攻其不備。沒錯，熟睡中的老吳被我的哭聲吵醒，大吳順理成章地成了始作俑者，即將迎來的一頓”毒”打在所難免。老吳怒氣沖沖地來到屋旁的梨樹下，二話不說，折下一根梨樹條便朝大吳屁股上一頓抽打。

哭聲，此起彼伏，“敵人”處于劣勢狀態(tài)，我選擇默不作聲，梨樹下，我們的哭聲前后交替著進(jìn)行，得益于老吳的偏愛，最終我勝利了，得到了那只幼小的鳥崽，喜悅感不言而喻，殊不知，出來混遲早得還，而那時年幼的我只顧著享受眼前，哪顧得上后面。

沒錯，因為諸多的不可抗力，我也嘗到了被梨樹枝抽打的痛楚，具體的緣由卻也記不大清楚，唯一清楚的是，當(dāng)我在激怒老媽、惹得她氣急敗壞卻又找不到武器的時候，及時雨大吳恰巧就會出現(xiàn)，此時，隨著一句高分貝：“給我拿枝條去?！钡脑捯魟偮?，穿著拖鞋的大吳這時候竟能風(fēng)馳電掣般來到梨樹下，麻利地折下一根粗壯的枝條迅速地遞給了怒火中的老母，接下來的畫面可以腦補，一個在抽打中哭得歇斯底里，另一個在暗地里默不作聲地觀戲，享受著“報復(fù)”后的快感。

到此，梨樹枝一而再再而三地成為了“施暴者”抽打的武器，見證著我和大吳冤冤相報何時了的矛盾沖突，梨樹無能為力，能做的僅是翹首以盼，盼望著比他矮幾截的兩個“參差不齊”的小人兒快些長高，然后同他比肩，如一個十足的長輩般，迫切盼望著頑皮的孩子可以快些長大。

當(dāng)然，我們的快樂也同沖突并肩而行。一個尋常的清晨例行到來，當(dāng)?shù)谌舾煽|光線透過玻璃窗斜照著我們的臉龐，我和大吳揉著惺忪的睡眼，拖著拖鞋，開始將目光掃向門前屋外，玩意興起，顧不上大人刷牙、吃飯之類的喋喋不休，開始了新一天的胡行亂鬧。

這一天，爺爺家的小雞崽成了我們蹂躪的對象，作為同謀，我會拿起雞崽遞給大吳，而大吳則將她們準(zhǔn)確地放在梨樹的枝丫上。運氣好的小雞崽借助定力可以安妥地立在那里，有驚無險地躲過姐倆制造的生死危機，運氣不好的則會重重地從枝丫摔下，撕心裂肺地發(fā)出嘰嘰嗷嗷的雞式哭鬧。小雞的痛楚我們哪里清楚，面對錘死掙扎的它們，我們不厭其煩地用梨樹的葉子包裹住它們受傷的小細(xì)腿，化作醫(yī)生的角色繼續(xù)將他們放在枝丫上，為它們”診療”。經(jīng)受得了”磨煉”的小雞，大吳以姐姐自稱，沒頭沒尾地表揚一番；沒躲過”考驗”的小雞，大吳會以醫(yī)生自詡，大義凜然地拋出一套醫(yī)式說辭。

整個流程，角色的親情感和人道主義感極強，作為陪玩的小跟班，我一個接一個地傳遞著束手無策的小雞，直面著小雞崽痛苦掙扎的過程，而對此，我們竟然可以重復(fù)幾個小時，卻依舊樂此不疲。就這樣，爺爺?shù)男‰u崽在我們的摧殘中，傷的傷，殘的殘，毫發(fā)無損的小雞崽們利用我倆玩膩松懈的間隙，溜之大吉。而被樹葉包裹住小細(xì)腿的小雞則靜觀其變，等待時機，醞釀著一場驚心動魄的逃離大戲。 車輪滾滾，歲月悠悠， 梨樹下經(jīng)歷的時光早已踏下輕盈的足跡，卷起昔日的美麗悠然遠(yuǎn)去。當(dāng)我們再次回到這片曾經(jīng)打鬧嬉笑過的地方，談起過往，捧腹大笑之余平添更多的是一股若隱若現(xiàn)的落寞和憂傷。兒時的梨樹已整為平地，“參差不齊”的我們?nèi)缭敢詢旈L成了可以同梨樹比肩的大人模樣，而梨樹下的時光卻已經(jīng)成了我們想追卻又追不回的過往。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愿重新收拾行囊，回到那些舒適愜意的午后，同大吳靜靜地躺在鋪著涼席的床上，輕翹著二郎腿，手拖著后腦勺，安然地朝著窗外，望著綠得發(fā)亮的梨樹葉，嗅著透過窗戶飄落進(jìn)來的清香，繼續(xù)像個孩子一樣，天馬行空地暢想著未來，無憂無慮地眺望著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