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暑假,我都去外婆家陪外婆。我?guī)屯馄盘羲崭铧S豆,撈柴……最苦惱的,便是放牛。
那是夏天的下午,太陽猛烈地炙烤著大地,赤腳踩在屋前的青石板路上,像踩在烙鐵上一樣滾燙。屋前的那口水塘沒有一絲波紋,稻田邊的槐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任蟬高聲喊叫……
我拽著繩索,把那頭灰黑油亮的大水牛從牛欄里牽出來。大水牛兩只銅鈴似的眼睛嵌在皺了多層的鉛灰色眼皮下,兩只灰黑色的角又彎又長,像兩把鋒利的大鐮刀。它粗壯得像一頭大象,四條腿像水泥柱一樣穩(wěn)穩(wěn)地插在地上,鋼鞭似的尾巴一甩甩地趕著背上的蒼蠅。走路的時候,身上的肉隨著它的腳步一抖一抖,仿佛每一塊筋肉里都包裹著一股力氣。
我不敢把繩索拉得太緊,擔(dān)心扯痛了大水牛的鼻子,它一生氣沖上來用角頂我,我就陷入危險境地;我也不敢把繩子拉得太松,萬一大水牛一晃頭,掙脫繩索跑了,能奈它何?我小心翼翼地拉著韁繩,跟著大水牛的腳步,一步一回頭地、膽顫心驚地走著。
我在心里祈禱:不要讓大水牛遇到它的同伴……前幾天的事情,我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大水牛剛走出牛欄,耳邊便傳來“哞——”“哞——”的叫聲,它停下腳步,尋聲望去,只見前面魚塘邊站著一頭高大的水牛,正“哞——”“哞——”朝著大水牛叫。說時遲,那時快,大水牛撒腿朝對面的水牛沖過去,我還沒來得及拉住繩索,大水牛已經(jīng)跑出十多米遠。眨眼間,大水牛已經(jīng)沖到那頭水牛面前。只見大水牛埋下頭,兩只牛角用力頂向前面的水牛。那頭水牛往后一退,埋下頭,兩只牛角迎上去,“咔嚓!”一聲,四只牛角叉在一起,兩頭水牛就像相撲比賽中的運動員,一推一退,十分激烈。情急之下,四舅舅拿來一把木梯,對著牛角打過去,一只牛角卡進梯子,四舅舅用力一撬,梯子把絞在一起的牛角分開了。他迅速牽起韁繩,拉走了他家的水牛。外婆家的大水牛愣愣站在那里,似乎還沒有盡興,我已嚇到腿腳發(fā)軟……
我牽著大水牛走出院子,走過田間小路,猛烈的太陽曬得稻田一片金黃,稻谷的清香隨著陣陣熱浪撲面而來。
前面是一口大水塘,我下意識地拉緊手中的韁繩,不緊不慢地跟著大水牛走著。突然,我手中的繩索掉到地上,我迅速蹲下身子,伸手去撿。眼看繩索被我抓到手里,眨眼間,地上的跑到我前面去了,我緊走兩步追上去,可繩索前移得比我快。我站起身來,發(fā)現(xiàn)大水牛正向水塘沖去。我加快腳步跑過去,還是晚了一步,只聽“啪!”的一聲,大水牛已經(jīng)跳進了水塘里……
我無可奈何地站在岸上,只見大水牛潛入水里,水面頓時“咕咕咕”地冒出大小不一的水泡。一會兒,兩只水淋淋的牛角、兩只銅鈴似的眼睛、喘著粗氣的灰黑牛鼻子露出水面,一會兒大水牛又潛入水里…..如此循環(huán)??此菰谒锵硎艿臉幼?,我唯有站在岸上曬著火辣辣的太陽耐心等待。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大水牛仍然泡在水里,絲毫沒有上岸的意思。要是不把它帶到山坡上去吃點草,大水牛就要餓到明天下午了。而外婆看到大水牛癟癟的肚子,一定會責(zé)怪我貪玩。我靈機一動,撿起一塊石子朝大水牛一扔,“呯!”,石子落在大水牛的頭邊,晶瑩的水花濺到大水牛灰黑的臉上,它靜靜地看著我,無動于衷。我撿起一塊大的石頭向它扔去,它的頭稍微偏了一下,于是,我繼續(xù)撿石頭,繼續(xù)扔……突然,大水牛向?qū)Π队稳?,我趕緊跑向?qū)Π丁?/p>
很快,大水牛已經(jīng)上岸了。只見它朝水塘邊的稻田沖去,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這些金黃的稻田馬上要遭殃了!我飛奔過去,大水牛已經(jīng)跑到了稻田中央,一排稻谷被踩在泥里,像一條新修的田埂……我憤怒地朝著它喊叫:“上來!上來!”突然大水牛朝著田垅奔跑起來……我在田埂上追趕,大水牛在稻田里狂奔……從垅頭走到垅尾,不知走了多少丘稻田,大概走累了,大水牛才放慢腳步,慢慢走上田埂。我急忙抓起繩索,回頭看著稻田中央被大水牛開辟出來的長長的田埂,少說也有十丘田。我已經(jīng)完全沒有帶它去山坡吃草的心情了,我不知道這些稻田的主人會有怎樣的賠償要求……
外婆沒有責(zé)罵我,我也不知道外婆是怎樣處理這件事情的。打那以后,我對放牛越發(fā)緊張。
其實,我們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頭“大水牛”,而能抓住韁繩的人,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