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愛的老師——潘天壽》 劉文西繪
世人眼中，潘天壽是20世紀中國畫的大家，但他自己卻說：“我這一輩子是個教書匠，畫畫只是副業(yè)。”
而為畫名所掩蓋的，是“詩人”潘天壽。
潘天壽一生留下三百多首舊體詩，有感懷詠物、記游、論畫論詩、雜詠等，棱峭橫肆 （張宗祥語），是畫壇巨擘的心路寫照。
或許最早發(fā)現(xiàn)潘天壽詩才的是吳昌碩，獨具慧眼的缶廬老人曾以篆書對聯(lián)“ 天驚地怪見落筆，巷語街談總?cè)朐姟毕噘洶郏隙似淅L畫與詩文的天賦。
今年是潘天壽先生誕辰125周年，讓我們重讀“詩人”潘天壽，走進一代巨匠詩畫交融的藝術(shù)世界。
01
世亂人多隱
天高春尚寒
20世紀40年代，國民政府教育部請潘天壽擔(dān)任國立藝專校長。潘天壽自認只是畫畫、寫舊詩的人，對做校長“非我所長”，堅辭不就。
然而教育部再次來電，潘天壽只得赴重慶磐溪接受校長之職。而這一上任就是三年之久，期間大小事務(wù)，多必躬親，雖時有力不從心，但也盡職盡責(zé)。
1944年潘天壽（前排左五）在重慶磐溪
1947年，潘天壽辭去校長職務(wù)，希望能有所回避社會的紛爭和人事上的煩惱，把精力專注在專教學(xué)和創(chuàng)作。
接下來一年是他創(chuàng)作的一個高峰，在大量的指墨畫創(chuàng)作里，有一幅《舊友晤談圖軸》就表露了當(dāng)時的心境。
潘天壽《舊友晤談》
紙本設(shè)色 指墨
90.7cm×40.5cm
1948年
畫中可見兩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友久別重逢，在巨石蕉林下對坐品茶，似在訴說世事艱辛。畫面上方的題詩則更是透露出無可奈何的避世之情。
好友久離別，晤言倍覺歡。
峰青昨夜雨，花紫隔林巒。
世亂人多隱，天高春尚寒。
此來應(yīng)少住，剪韭共加餐。
潘天壽《舊友晤談》題畫詩
其實這首詩最早題寫于1944年所繪的《山齋晤談圖》，當(dāng)時是以“此間宜小住，敢作百年看”作為結(jié)尾，寄托了遠離世俗喧囂的文人理想。
潘天壽《山齋晤談》
紙本設(shè)色
82.8cm×46.5cm
1944年
在1948年《舊友晤談》題畫的時候，末尾一句詩改成了“此來應(yīng)少住，剪韭共加餐”。這里借鑒了杜甫《贈衛(wèi)八處士》中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更多抒發(fā)了亂世下“別易會難”的感慨。
02
醉后六郎頹甚矣
憑誰扶入翠帷中
1965年潘天壽在杭州景云村寓所止止室作畫
荷花是潘天壽喜愛描繪的題材，寄托了對家鄉(xiāng)風(fēng)土的深厚情感。他在杭州景云村寓所的旁邊，就是名為“荷花池頭”的小巷，據(jù)說明代一武官曾于此筑荷花池。
“接天蓮葉無窮碧”是潘天壽生活中的尋常之景，而他筆下的荷花，墨葉如蓋，紅荷映日，有一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氣勢。
潘天壽《朱荷圖》
紙本設(shè)色
125cm×65.5cm
1963年
在這幅《朱荷圖》中，潑墨荷葉濃重豪放，以金石入畫的筆法，用花梗托起一朵映日紅荷，亭亭凈植，嬌艷欲滴，氣勢雄闊又不失優(yōu)雅之美。
彩云凝水玉屏風(fēng)，
艷映花光翩翩紅。
醉后六郎頹甚矣，
憑誰扶入翠帷中。
而在題畫詩中，潘天壽用了“蓮花似六郎”的經(jīng)典譬喻（ 唐代張昌宗以姿貌被寵幸，被人比作蓮花），形容紅荷像喝醉酒的六郎，靠誰攙扶著去碧綠的荷葉帷幔之中去休息呢。
潘天壽《晴霞圖》
紙本設(shè)色 指墨
1959年
而另一幅指墨畫《晴霞圖》，元氣淋漓的三片潑墨荷葉下，一枝紅荷探出娉婷身姿，遠處可見影影綽綽的水草與嫩荷尖角。
晨曦新逗雨晴初，
花光日色紅模糊。
乍醒倦眼未全蘇。
葉樣羅裙花樣臉，
推蓬閑梳洗，
照影唱吳趨。
潘天壽在題畫詩里賦予荷花人格化的魅力。宿雨初晴的清晨，荷花好似剛剛醒來的少女，倦眼朦朧，邊梳妝邊哼唱起吳地小曲。
畫面此起彼落，層次分明，極富節(jié)奏感。題畫詩則運用通感手法把清香與光影比作少女?dāng)鄶嗬m(xù)續(xù)的曼妙歌聲，傳神至極。
03
萬條飛瀑千條澗
此是雁山第一奇
潘天壽《雁蕩山花圖》
紙本設(shè)色
122cm×121cm
1963年
在潘天壽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雁蕩山是繞不過的地標(biāo)。20多歲時潘天壽就隨吳昌碩先生一起到過雁蕩山。新中國成立后又曾三游雁蕩山寫生采風(fēng)，這幾趟寫生之旅給潘天壽日后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帶來極大轉(zhuǎn)變。
潘天壽在雁蕩山的寫生，不是簡單的對景描摹，往往“先得詩情，再得畫意”，積累下一疊花草樹石的草稿和詩作，之后再以詩歌復(fù)原心中畫境。
潘天壽《雁蕩紀游詩卷》
手卷 水墨紙本
圖源中國嘉德2019秋季拍賣會
潘天壽最著名的雁蕩之行是在1955年，吳茀之、諸樂三、潘韻、朱金樓等八人同行。此行潘天壽寫下了十余首詩，匯集在《乙未初夏與茀之等八人赴雁蕩山寫生，遂成小詩若干首以紀游蹤》里。
《靈巖寺曉晴口占》
一夜黃梅雨后時，峰青云白更多姿。
萬條飛瀑千條澗，此是雁山第一奇。
潘天壽《觀瀑圖》
紙本設(shè)色
184.8cm×74.8cm
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中國畫系藏
大龍湫是雁蕩山最大的瀑布，落差190米，飛瀑而下，十分壯觀。后來潘天壽的指墨畫《雄視圖》就是源于雁蕩的大龍湫。
《大龍湫》
如缽一湫水，龍住意何云？
莫再貪酣睡，云中自有君。
潘天壽《雄視圖》
紙本設(shè)色 指墨
347.3cm×143cm
1960年代
而《小龍湫下一角》則取材于小龍湫的景致，創(chuàng)“空山無人，水流花開”之意境，也是潘天壽融山花野卉入近景山水的代表作之一。如此“一角”，以小見大，對畫壇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潘天壽《小龍湫下一角》
紙本水墨設(shè)色
107.8cm×107.5cm
1963年
潘天壽《小龍湫下一角圖》寫生稿
雁蕩山的一系列作品，由詩意到畫境，開啟了潘天壽創(chuàng)作的真正轉(zhuǎn)折期，尤其是幾幅鴻篇巨制，氣勢撼人，在千年畫史中別開生面，把中國畫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潘天壽《雁蕩花石圖卷》
紙本設(shè)色
150.2cm×364cm
1962年
1964年潘天壽在杭州華僑飯店作大畫
1969年，潘天壽在最后一首詩中寫道：“ 入世悔愁淺，逃名痛未遐。萬峰最深處，飲水有生涯?！?/p>
潘天壽為詩為畫，高風(fēng)峻骨，不禁讓人想起花草蔓生的小龍湫下一角，在僻遠天地中，“蘊含著一種尊嚴和質(zhì)樸，一份自由與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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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潘天壽詩存校注》．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出版社．1997年3月
高世名．清剛正大、高風(fēng)峻骨——寫在潘天壽先生誕辰120周年之際．潘天壽紀念館．2021年9月
王薇．潘天壽的雁蕩寫生與中國畫創(chuàng)新．文化雁蕩．2022年3月
編輯、排版：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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