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讀了汪曾祺的書，開始對中國文字的美妙更有體會了。

以前特別愛看外國文學，喜歡文本的構思與寫作技巧，對中國文學了解甚少。

只知道《棋王》很老練，《圍城》很辛辣，《黃金時代》很開放。

仔細想下，中國當代長篇中，只有《白海參》這本書能體現出中國文學的“真”與“純”。

我認為，《白海參》的好足以與沈從文的短篇小說《邊城》相媲美。

但是，這部華語“遺珠”卻甚少被人知曉。

02。

遼東半島的最南端的老鐵山，是渤海與黃海的交界處，這里的海不平靜，老是流來流去，轟轟地響。

這里的海參養(yǎng)得住，也藏得住。一般的海碰子不敢問津。但是，十六、七歲的海狗子和馬大將卻敢在這片海上撲騰。

馬大將從城里來，父親“有問題”被批斗，家里沒有收入來源，全靠他撈海產養(yǎng)活全家人。

海狗子是個孤兒，沒爹沒媽，跟著一個算命瞎子過活。所以，他也懂得奇門異術，算命、看臉相、看手相，也迷信得要死，他碰海卻不要命。

他們在海里翻滾，撲騰，真是令人向往的海碰子生活。

海底的世界和現實世界是割裂的。

海底的世界是美好的、是自由的、是夢幻的，是沒有痛苦的，是物質豐富的。

回到岸上，卻各有各的煩惱。

馬大將暗戀同學劉琴，而劉琴是文革運動的積極分子，揪斗過馬大將的父親，甚至連自己的父母都批斗。少年心中美好的東西被摧毀過，卻依舊默默愛著劉琴。

如書中所言，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一旦認定的東西，就千方百計地保持，不去破壞——即使欺騙自己，也不去破壞。

我發(fā)現我喜歡劉琴，實際上是依戀那消失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如果把這些割斷，我決不會喜歡她。

狂熱的年代和狂熱的感情，現在看來都不正常。

直到馬大將發(fā)現：對過去曾相當美麗的大眼睛，竟射出金屬的光澤—一有亮度，有熱度，但沒有生命。

他懊悔自己怎么會愛上這么一個沒有生命的人。

03。

海狗子喜歡街道辦主任的女兒豆芽，想和她到鄉(xiāng)下過日子，住在一間小屋里，種地砍柴，養(yǎng)雞養(yǎng)鴨。

但是，當下鄉(xiāng)運動真正到來時，豆芽她媽為了不讓豆芽下鄉(xiāng)，給豆芽找了個至少大十五歲的對象。按文件精神：結了婚的人就不下鄉(xiāng)。

海狗子心都碎了。這時，馬大將出馬，將這門婚事攪黃了，還把海狗子的心意告訴豆芽，撮合兩人在一起了。

后來有一天，海狗子和馬大將發(fā)現了海碰子夢寐以求的神物——白海參，卻無法保住它，白海參離開海水就變成普通的海參。海狗子晝夜守著白海參，最后失蹤不見了，豆芽還在等海狗子回來。

小說最后寫道，“我弄不清楚到底是海狗子沒有了，還是我沒有了——不過，我發(fā)誓要弄清楚，弄清楚的唯一辦法就是繼續(xù)尋找——我又發(fā)瘋似地朝海邊跑去?！?/p>

與沈從文《邊城》的結局異曲同工，突然有種悵然若失之感席卷而來。

這兩本書都是開放式的悲劇性結局，而《白海參》的結局更殘酷。

因為《邊城》的主題是鄉(xiāng)情、人文關懷和精神文明，而《白海參》的時代背景是文革、斗爭，講述的是文革背景下的小人物的愛情故事。

除了海狗子與馬大將的愛情，書中還有江豬和漁家媳婦，于老鬼和地主小姐，斷腿的游泳冠軍和女友……，展現老鐵山這片海的有情有義。

不僅有愛情，還有更多鄉(xiāng)”?！叭饲?。

海碰子有個自然形成的規(guī)矩：成雙成對下海，危難時好有個依靠。

海狗子的瞎子爹死后，豆芽媽為海狗子爭取到了每月十元的社會救濟金。

有情有義的淳樸民風與城市里轟轟烈烈的批斗運動形成強烈對比。

04。

“什么都不知道，往往是件無比幸福的事?！?/p>

“人總得有點想象來補充現實的不足，才能活得愉快?！?/p>

馬大將心底的這些話，更像是上帝視角的話語，或者說是那個年代人民的美好愿景。

而世世代代海碰子最珍貴的白海參，如同一戳就破的泡沫。馬大將的愛情是泡沫，海狗子可能已經化成了泡沫。

最偉大的悲劇莫過于讓最美好的人犧牲。

身世最慘的海狗子，最簡單，也最知足。

還有什么比海狗子的死亡更悲愴呢？

作者：栗子，非功利閱讀，反精進主義者，不給人生設限。個人原創(chuàng)公眾號：栗子的精神食糧 (ID:lzdjssl)，轉載請聯(lián)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