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喜歡劇情向游戲的玩家，那么大概率不會對《去月球》感到陌生。這是一部神奇的作品，雖然它只是用RPG Maker制作的畫面簡陋，認真看甚至還可以看到馬賽克般像素的游戲，卻讓無數(shù)玩過的人流下了感動的淚水。這款游戲到底有著什么樣的魔力呢？這次，我們通過劇情來好好聊聊《去月球》到底有何魔力。

故事的開始

故事的主角是Dr.Rosalene和Dr.Watts兩位醫(yī)生。他們掌握了一種非?？苹玫募夹g，能夠修改別人的記憶，用人工記憶取代真實記憶。透過這項技術，可以滿足人所有愿望，在記憶中彌補過去任何遺憾。不過，由于各種道德上的爭議，這種技術只能用將死之人身上。只能用來滿足重癥病人的臨終愿望。這次的病人叫做John，是個喪偶的獨居老人。

John的臨終愿望是：他想要去月球。但他竟然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想去月球。不過沒關系，Rosalene和Watts兩位醫(yī)生還是可以進入他的記憶，開始一段記憶旅行。從老年的記憶片段開始，一步一步往前跳躍。抵達John的童年階段后，為小John植入想要去月球的想法。這樣才能重新編織一段人工記憶，用來滿足老John的臨終愿望。

倒敘與象征物

這個記憶跳躍的過程很有意思，每一個片段，都是John人生中的一段重要回憶。到達一個新的記憶片段以后，可以看到當時發(fā)生的事情。而如果想「跳」到更早之前的記憶片段，就必須在這段回憶里面找到重要的回憶物件。才能利用回憶物件，往前追溯更早的回憶。這個記憶旅行的設定，帶出了兩個很有趣的東西。第一個是敘事手法。兩位醫(yī)生從John的老年時期開始，一路往回探索到童年，這造就了一個很合理的倒敘手法。當然倒敘都是賣關子、吊胃口的。但比起那種內(nèi)容農(nóng)場式為賣關子而賣關子的倒敘，這種為游戲玩法服務的倒敘更可以讓人接受。第二個，這個記憶旅行的設定，很合理地帶出了各種象征物。比如說折紙兔子、鴨嘴獸娃娃、破舊的背包或是腌橄欖等等。

同樣我們在游戲過程中，尤其是前半段的時候，是沒有辦法理解這些象征物的。在這個倒敘的記憶旅行中，我們看到John和他身邊人們的點點滴滴，也看到對John人生至關重要的各個回憶物件。卻還沒有辦法理解他們行為的原因或回憶物件代表的意義。只能耐心調(diào)查、仔細思考，等待真相揭曉的那一刻。在游戲的相關評論區(qū)中，有一部分人覺得這個收集回憶物件和解謎的小游戲，比較讓人摸不著頭腦。再加上前期劇情節(jié)奏比較慢，而且也還沒交代角色動機。這種情況下，有些人就會覺得比較煩躁，甚至想要棄坑了。

平心而論，這個敘事手法確實是有點雙刃劍。畢竟一款大概四小時長的游戲，玩到差不多兩小時半才進第二幕，節(jié)奏真的是比較慢的。這就過濾掉一部分習慣好萊塢電影或是王道動漫那種快節(jié)奏劇情的玩家了，但我自己是喜歡的。收集的過程雖然比較繁瑣，但并不是無意義的折磨，所有收集物都有它自己的劇情意涵。這無論在敘事手法上或是游戲玩法上，都是一個很精致的設計。他用一種很巧妙的方式，告訴我們：「嘿，這場戲有幾個東西很重要。你要注意哦」，其實在分析劇情的時候，會覺得這還挺貼心的。

追溯John的記憶

我們繼續(xù)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時間是John的老年時期，他妻子River還沒過世的時候。這時候River生了重病，躺在床上。他并沒有好好休養(yǎng)，反而日復一日地折著紙兔子。并且反復地問John：「這是什么？」，「還有呢？」，「還有呢？」，好像想要追問出什么答案似的，但這時候的John不懂River為什么這樣問。我們也不懂。時間再往前一點，John自白了中學時追求的原因，并且為了自己搞砸了那時初次見面的回憶而道歉。在此之后，River就把長發(fā)剪短，開始折起了紙兔子，日復一日地折著兔子。

更早，River確診了亞斯伯格癥，我們才知道River如此特別，而且不擅長和其他人溝通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來自這種病癥。這也是River一直在折紙兔子的原因。他有件事情想告訴John，但是卻不知道該怎么表達。所以他才不斷地折兔子。日復一日地折，希望John能夠理解。時間回到中學時期，John鼓起勇氣，第一次約River去看電影。也是在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中學的John想追求River的原因：雖然River的思考方式和反應不同于常人，但是John覺得自己太普通了，他憧憬River那樣獨一無二的存在。

記憶再往前推，來到John的童年時期。到了這個時期，John的記憶出現(xiàn)嚴重斷層。這里沒有任何回憶物件，卻彌漫著一股動物死亡的臭味。兩位醫(yī)生無法再往前跳躍了。不過倒也無所謂，能夠抵達中學時期的記憶就已經(jīng)足夠。于是他們返回現(xiàn)實，啟動特殊儀器，將老年John想登月的心愿傳送給中學時候的John。很不幸但一點也不意外的是，這個方法失敗了。即使把老年的心愿傳送給中學的John，他仍然沒有想要去月球的想法。是哪里出錯了呢？兩位醫(yī)生百思不得其解。

累積情緒，在謎底揭曉的那一刻爆發(fā)

隔天清晨，天才剛亮的時候，Dr.Watts就接到總部打來的電話?？偛坎榈讲∪薐ohn有一份未提供的醫(yī)療記錄：他曾經(jīng)大量服用一種名為β-阻滯劑的藥物，而這個藥物有個很強烈的副作用，會阻斷人類的記憶，也就是俗稱的失憶。兩位醫(yī)生掌握了這個關鍵后，總算找到了辦法，突破被阻斷的記憶，來到John的童年時期。彌漫著動物尸臭的那個場景，其實是一場悲劇。原來小John有個雙胞胎哥哥，叫做Joey，而被隔斷記憶的那一天，正是媽媽不小心倒車撞死Joey的事故現(xiàn)場。在那之后，媽媽的精神有點失常，常常對著John喊Joey。而John則是服用了大量的藥物，封印了這段悲傷的記憶。但同時，卻也封印了在此之前的記憶。

時間再往前，媽媽帶著John和Joey兩人參加了一場嘉年華晚會。不喜歡熱鬧的John就趁著自由活動的空檔，走到旁邊的小樹林里，一個人看看星星。這個時候，一個紅發(fā)的女孩出現(xiàn)了，他就是River，原來這才是他們兩人初次相遇。兩個人一起看星星、聊天、在天上找兔子星座：那個有著圓滾滾黃色肚子的兔子星座，就是專屬于兩人的美好回憶。臨別的時候，他們約好明年再見。明年的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再見面。River問John，如果他忘記或者是走丟了應該怎么辦，John回答說他們總會在月亮上相遇的，就在小兔子的肚子那里。至此我們終于明白，老年John為什么會有那個想要去月球的心愿了。因為那個星空下的小John真的走丟了，忘記了。

即使River折了一只又一只的兔子想要喚起他的回憶，但是在藥物的作用下，John始終想不起來那段美好回憶。最終他只剩下一個強烈的愿望：想要去月球。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想要去月球，但他知道他想去，他一定得去，而知情的我們，則是在真相揭曉的那一刻就破防了。因為，在月球上等著他的，是River。折進那一只一只小兔子里面的，是River畢生的守候，更是他說不出口的愛戀，要是能趕快把真相告訴John就好了。要是知道真相，誰又舍得讓River這一生的愛與堅持付諸流水呢？但這個時候，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兩難抉擇

John陷入彌留狀態(tài)，兩位醫(yī)生已經(jīng)沒有辦法把真相告訴John了。他們只剩下最后一次修改記憶的機會。這時候Dr.Watts和Dr.Rosalene的想法產(chǎn)生了分歧。Dr.Watts雖然平時插科打諢，但其實內(nèi)心非常柔軟。他認為應該直接無視那份去月球的合約，應該要直接修改記憶，讓John在臨終前想起和River初次見面的回憶，讓John能夠明白日復一日折著兔子的River，究竟是想告訴他什么。而Dr.Rosalene這邊，則是堅持完成合約賦予的任務，John和他們公司簽約，并且賦予兩位醫(yī)生的任務，就是把John送上月球。如果想達成任務就得移除River的話，Rosalene也堅持這么做。因為這部分敘事忽然加速的關系，有些朋友可能一時間會有點疑惑。

為什么想讓John上月球就非得移除River不可呢？其實是這樣的：在John中學時和River重逢以后，一直到River過世以前，他都沒有半點想要去月球的想法。即使在這個過程中，編織人工記憶，為John植入去月球的愿望，他也完全沒有動力去執(zhí)行，直到River過世后，他才興起了想要去月球的想法。而且這個念頭，一天比一天更為強烈。這時候我們才赫然發(fā)現(xiàn)，John之所以說他想要去月球，是因為他雖然沒想起來，但還是依稀記得：如果忘記了，如果走丟了，只要去月球就能夠找到他的River。他們總會在月亮相遇的。所以Dr.Rosalene的想法，就是把中學以后的River從John的記憶中抹掉。這時候再為他強化去月球的念頭，讓John立志成為一名太空人，最后就能夠編織出一段去月球的記憶。

Dr.Watts當然反對，怎么可能同意你移除River呢？為了照合約把John送上月球，卻反過來把John真正想上月球的原因給抹掉，簡直是莫名其妙，但凡有點人性的人，在情感上都難以接受。Rosalene當然也知道Watts會反對，所以他直接關閉了Watts的權限，又設置了障礙拖住Watts，好爭取時間把River給移除掉。當Watts越過重重難關來到Rosalene面前時，River已經(jīng)完全被移出John的回憶了。Rosalene還另外把死去的Joey給加了回來，取代原先River的位置，但這真的能彌補什么嗎？時間真的不多了，這時的Watts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兩位醫(yī)生只能靜靜地看著John的記憶重新編織，希望John至少能夠達成上月球的心愿吧。

我們看到John的生命有了些變化，他立志當太空人，投遞履歷報名，最后也成功被NASA錄取，來到了NASA總部。但這一路上，他踽踽獨行的身影看起來還是有那么一點落寞，直到那個紅發(fā)少女推門走了進來，是River。原來，Dr.Rosalene并沒有把River給刪掉，他只是把River調(diào)走，調(diào)離開John的少年時期而已。那么，River是怎么來到NASA和John重逢的呢？

編織記憶的訊息來源有兩個：公司建構的公共數(shù)據(jù)庫，以及John的私人記憶。其實，公共數(shù)據(jù)庫里面并沒有River這個人的存在，所以River的出現(xiàn)，完全是因為是在John的心底，他深信兩人一定能夠在月球上相遇。以結果論，無論命運如何波折，抱持著一樣信念的兩人，最終一定會再度相逢。其實Rosalene也坦誠，他沒有把握River一定會出現(xiàn)，他只是利用僅剩的一點時間，賭了一把，很高興他賭對了。

假如時光倒流

在網(wǎng)上查找相關討論時，我發(fā)現(xiàn)我與網(wǎng)友們對于結局的看法，就和兩位醫(yī)生一樣，有著巨大的落差，我發(fā)現(xiàn)竟然沒有人看法跟我一樣。比較多的人都是站在Watts那一邊的，認為應該要把真相告訴John，但我自己還是喜歡原版的這個結局。我們不討論契約精神什么的問題。我們先退一萬步，來聊聊當初服用β-阻滯劑導致記憶隔斷這件事情。因為John那個時候還小，所以我們基本上可以確定，John的母親應該是知情而且同意的。那另外一方面，我們要怎么知道John本人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呢？沒有辦法。

繼續(xù)深究，有沒有一個可能是，John本人也是知情而且同意的？如果John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回憶起那段傷痛的過往，如果他愿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包括忘記和River初見的回憶。那么在John臨終強行幫他回憶起被隔斷的那些記憶，是不是太過粗暴了呢？我們要賭他是在違背本人意愿的情況下被隔斷記憶的嗎？這件事情是可以賭的嗎？跟John非親非故的兩位醫(yī)生，有資格做這個決定嗎？另外一方面，整段故事看下來，我們很容易對River產(chǎn)生同情或憐憫的情緒，這很正常。但也因此，在這個問題的探究上，我們很容易忽略一個非常重要的大前提，就是：目的。

兩位醫(yī)生為臨終病人修改記憶的目的是什么？是希望能夠幫助病人，好好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不帶遺憾地離開。我們相信，River一定會希望John能夠回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但很遺憾的是River已經(jīng)過世了，這部分已經(jīng)不是人力可以彌補的了。而今天的病人是John，如果我們在John臨終前一刻，才讓他回想起自己小時候和River的約定，才讓他知道自己這么多年來，辜負了、虧欠了自己深愛的妻子，而他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彌補。這樣，真的能讓John走得更舒服、更不留遺憾嗎？

我們整理一下，當時兩個選擇可能導致的結果。Watts的做法：如果John不是自愿被隔斷記憶，那他知道真相后，就是帶著虧欠River的遺憾，以及失去Joey的痛苦離開。這不能算是一個好結局。如果John是自愿被隔斷記憶，那不但他帶著遺憾和痛苦離開，而且你還在他臨走前挖了他的瘡疤，讓他回想起他不愿想起的事情，這個肯定是個壞結局。另外一方面，Rosalene的做法：如果River最后還是沒有出現(xiàn)，那么John至少滿足了臨終想要去月球的愿望。也許他去了月球之后，還是會覺得心里空空的吧？但至少沒有帶著痛苦和遺憾離開。游戲中的結局，也許就剛好是那個最好的狀況吧。到了NASA之后，River出現(xiàn)，又重新進入John的生命之中。

雖然還沒想起，但從未忘記過約定

兩人搭上太空梭飛離地表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John在此之后的回憶一一回到正軌。兩個人結婚，蓋新房，老了以后兩個人并肩坐著，一起看著星空。太空梭飛向月球的時候，John的人生也將走向終點。他很不安，四下張望，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時候，River伸出了手。兩人牽起了手，而眼前就是約好了再見面的地方，月亮。雖然John一直沒有想起，但我相信他從來沒有忘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