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江
立春雖已有些時日了，但在風雪里冰封著的阿里高原似乎還在沉睡著。的確，在阿里高原，春天的腳步是很難被發(fā)現(xiàn)的，需要用心去感受和傾聽。
首先雪在這個季節(jié)還是停不下來的，但已經(jīng)少了冬日里的那份狂暴，大多時候只是趁著深夜氣溫驟降時，方才恢復它最原始的粗獷。即使在夜里，往往風還在刮，雪就已經(jīng)停了，有時下了一夜的雪也只是悄悄地染白了阿里高原的戈壁和山崗。當然，此時的積雪相比于冬天就顯得遜色了不少。等太陽一出來，營區(qū)里再厚的雪也留存不了多久，前一晚山坡上被哨兵踩過的雪率先開始融化，順著哨位一直延伸至山腳下。清晨，戰(zhàn)士們把各自營院里的雪掃成一堆，靜靜地等待著太陽一點點把原本小山包似的雪堆雕刻成各種千奇百怪的形狀，再一點點雕刻成冰碴，直到消失殆盡。落在房頂上的雪，很快會化成晶瑩剔透的水珠，順著房檐滴落在墻角，滴落在晾衣場的鐵架子上，叮叮咚咚，此起彼伏。這種美妙的聲音會一直持續(xù)到傍晚，直到空氣中的溫熱漸漸被寒意收攝，水珠被凍成冰溜掛在房檐上為止。不知從何時開始，雪線漸漸上移，除了常年積雪不化的山頂外，營區(qū)外的山已經(jīng)漸漸顯露出它最原始的樣子。河流因季節(jié)的變化而變寬，山腳下藏羚羊和藏野驢開始忙著決斗，累了就沿著一半是水一半凍著冰的河流，急切地爬上山腰，吃幾口被雪滋潤了一整個冬天的枯草。
除了春天的雪以外，阿里高原的風在立春后也變得任性起來，不再執(zhí)著地想把昆侖山“抬走”，也不再拼了命般地往戰(zhàn)士們的衣服里鉆，倒是喜歡卷著沙土往天上吹。在這個時令刮沙塵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用戰(zhàn)士們常說的“大風三六九，小風天天有”來形容最為貼切。在這里待久了的戰(zhàn)士都知道，這里每次起風都是有征兆的。當西邊一片湛藍的天空突然出現(xiàn)大片淡黃色的云時，微風就開始順著峽谷緩緩地吹了起來。隨著淡黃色的云不斷向前延伸、變大、變寬、變厚，天空被分成了一邊灰黃、一邊湛藍的涇渭兩色。等灰黃徹底將湛藍從天空中擠出去后，蓄勢待發(fā)的風瞬間卷起厚厚的塵土、沙粒、草種子以及從山頂掠奪來的雪粒，嘶吼著抽打天空、戈壁，把山抽得搖搖晃晃，把整個世界抽得一片混濁，飛舞的飛舞，沉睡的繼續(xù)沉睡。這樣轟轟烈烈的風并不會吹得太久，來得快走得也快。沒多會工夫，剛剛還被風沙遮擋的太陽就刺破蒼穹射在山頂上，一切便跟之恢復，只有通往山谷深處坑坑洼洼的簡易馬路旁，牧民悄無聲息撐起的幾頂花帳篷被撕得支離破碎。
阿里高原不刮風、不下雪的日子實屬少見，這樣的日子也屬實是極美的。藍天、白云、雪山因為沒有風和雪的打擾，漸漸變成了足夠饞人的風景，就連往日有氣無力低垂在牦牛背上的白太陽，正午時照在身上竟也多了些暖意。戰(zhàn)士們盼望著這里的風早一點停，盼望著這里的雪早一點化。風停了，隨手一抓便是整個春天；雪化了,好大的一個太陽。尤其是在周末碰到稀罕的大晴天，戰(zhàn)士們自然不會放過，紛紛抱著在暖氣片上烤得散發(fā)著焦味的被子，往樓頂和晾衣場跑，往常冷清的晾衣場在戰(zhàn)士們此起彼伏的喧鬧聲中熱鬧了起來。戰(zhàn)士們簇擁在晾衣場背風處的空地上，連同被子一塊曬在太陽下，嬉笑、觀察、談論。他們的臉膛赤黑，嘴唇干裂，手指關節(jié)腫大，指甲也凹凸不平。他們望著山的盡頭、日落的方向，把風雪里孕育的故事翻出來，越聊越新鮮。
（本文刊于《解放軍報》2022年3月14日“長征副刊”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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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音：郝澄波
編輯：杜昱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