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完嘉峪關(guān)后,我們過關(guān)西行,夜宿敦煌,西出陽關(guān),瞻仰漢長城遺跡,去尋訪春風不度的玉門關(guān)。
從敦煌往西前往玉門關(guān),一路茫茫戈壁,百里不見人煙,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春風不度。
荒蕪的戈壁單調(diào)乏味,就在昏昏欲睡的時候,忽然間前方一個高聳的土臺讓人眼睛一亮,仔細辨認,原來那就是漢代的烽火臺。烽燧作為古代用來傳遞敵情的報警系統(tǒng),從敦煌往西走,這樣的烽火臺很常見,因為這里正好是西漢時期的邊關(guān)。此時我眼前仿佛看到王昌齡筆下那“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情景,還沒有到達玉門關(guān),我們便見到了王昌齡詩里描寫的曾經(jīng)在大漠上傳遞軍情的烽燧,讓人有種夢回漢唐,讓人心馳神往的夢幻感覺。
前往玉門關(guān)、陽關(guān)的途中分別有敦煌古城、千佛洞等景點,敦煌古城其實就是個影視城,人工景點,西千佛洞其洞窟數(shù)量和價值遠不如莫高窟,我素來對那些人工景點沒有什么性趣,且我們還要參觀莫高窟,因此也就放棄了這兩個路邊的景點。
再往前行,道路分作兩段,一路往西北、一路往西南,分別前往漢長城、玉門關(guān)和陽關(guān),著名的絲綢之路便也大概于此分為南北兩段了。
我們選擇往西南漢長城、玉門關(guān),返回再前往陽關(guān)。
路標指示,在玉門關(guān)西面的幾公里的地方,有一段漢長城殘垣,據(jù)說這是保存得最好的一段漢代長城遺址。
漢長城遺址殘垣最高處4米左右,結(jié)構(gòu)是就地取材,以蘆葦、紅柳、胡楊和羅布麻等,再夾砂礫層層夯筑,非常結(jié)實牢固,可謂是古代獨創(chuàng)的“混凝土”。
漢長城遺址蜿蜒逶迤,一望無際,每隔5里或10里,就要筑建一座烽火臺,在長城烽燧的周圍,還有明顯的房屋遺跡。
漢長城遺址的北面不遠就是疏勒河故道,東西走向在東西長城之南,另外有一支南北走向的用板土蘆葦筑成的長城,繞過玉門關(guān)的西側(cè),向南直接達到了陽關(guān)。
古代絲綢之路從敦煌分成了南北兩路,北道向西北經(jīng)過玉門關(guān)進入哈密、吐魯番等地,叫天山北路。南道向西南經(jīng)陽關(guān)進入樓蘭、若羌等地,沿著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南行,叫天山南路。
正如我在前文《西域懷古–之嘉峪關(guān)》中提,西域邊塞長城都是以這種拒馬墻的形式,其功能主要防御游牧民族的騎兵,再通過烽燧的信號聯(lián)系,集結(jié)兵馬予以打擊。所以眼前的長城已經(jīng)歷過千年風沙洗禮,自然不能跟北京附近那雄偉的長城相提并論了。
漢長城較之秦長城有所發(fā)展,因為修了外長城,漢長城的長度達到了兩萬里,即漢朝是歷史上修筑長城最長的一個朝代。
現(xiàn)存的一段漢長城歷經(jīng)2200多年,沒有什么特殊的保護措施,竟然如此完整的保存了下來,真的就是一個奇跡!
仔細看去,在一片蒼茫的戈壁灘上,高達兩米左右的漢長城城墻,夯筑的土層達八層,修筑用的材料包括蘆葦、紅柳、羅布麻等清晰可見。這些古代遺存中,沒有水泥、沒有鋼筋,粘結(jié)的卻很牢固,能夠屹立數(shù)千載而不倒,不能不說是人類建筑史上的奇跡,實在令人驚嘆。
站在漢長城前再向北眺望,當年抗擊匈奴的情景浮現(xiàn)眼前:最北端的馬鬃山(當時酒泉郡、敦煌郡的北部)是第一道天然屏障,匈奴必須南越馬鬃山才能進入河西;疏勒河是世界上少見、中國唯一的由東向西流淌的大河,是抗擊匈奴的第二道天然屏障,匈奴人想跨過湍急的大河絕非易事;再往南就是漢長城,這是第三道屏障。如此嚴密堅固的防線,堪稱人類防御系統(tǒng)的一個奇跡。
由于漢長城北鄰疏勒河,經(jīng)過蘆葦遍布的沼澤地帶,建漢長城時便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一層泥沙、一層蘆葦夯筑而成,泥沙中所含的鹽堿膠凝結(jié)后非常堅固。
如今,馬鬃山依然巍峨,疏勒河前些年幾近干涸,漢長城大部分已然風化,好在古人還是留下了這段如此完整的漢長城圍墻和烽燧遺跡讓我們憑吊和瞻仰。
如今經(jīng)過近年來的不懈努力和生態(tài)保護,遠方的疏勒河的水流也略有恢復,濕地也依稀可辨,也許不久就會再現(xiàn)當年長城屹立、清泉淙淙、水澤遍布、蘆葦搖曳的大漠風光。
追憶往昔,兩千年來,這里風云變幻,群雄紛爭,烽煙四起,邊患不斷,匈奴消跡、漢唐的興起、五涼吐蕃西夏蒙元相繼覆滅、明清王朝統(tǒng)一…在這悠悠的歷史長河里,改變的是你方唱罷我登臺,一個王朝倒下又一個王朝再崛起,變換的是王朝不停地更替,屹立不變的只有這漢人所筑的長城殘垣斷壁,以及烽燧土堆。咋不感嘆這歲月悠悠,時光如刀,風霜如劍。
從漢長城遺址折返,在大漠戈壁灘狹長地帶中的砂石崗上,我們遠遠望見傳說中的玉門關(guān)。
相傳玉門關(guān)是因為西域特產(chǎn)“和田玉”由這里入關(guān)而得名,而讓中國人魂牽夢縈的是因為詩人王之渙的詩句。
玉門關(guān)又叫小方盤城,是一座四方形小城堡,南邊有鹽堿沼澤地,北邊不遠是哈拉湖,再往遠看隱隱約約像有萬仞群山。
這就是春風不度的玉門關(guān)?這就是被無數(shù)中國人韻頌過千百年的玉門關(guān)?
眼前的小方盤城,與我們想象的模樣相差甚遠,遠遠望去,黃土壘就,西北各開一門,是絲綢之路通往西域北道的咽喉要隘,是漢武帝當時下令修建的兩關(guān)之一,另外一關(guān)就是玉門關(guān)南面的陽關(guān)。
自小我們就從教科書上知道,萬里長城東起山海關(guān),西部到嘉峪關(guān),其實這并不正確,嘉峪關(guān)僅僅是明代長城西端的終點,而從嘉峪關(guān)到到玉門關(guān),還有幾百公里漢代長城遺址逶迤起伏,并且在莽莽戈壁灘上留下了一段段烽燧瓦礫和斷壁殘墻。
李白在他的《關(guān)山月》中賦詩曰:“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始終所說的關(guān),指的就是漢長城西端的玉門關(guān)。不知何故,教科書里竟然把漢長城遺棄和排除在中國長城之外,讓人十分不可思議。
在小方盤城的前面,矗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有“玉門關(guān)遺址”五個紅色大字,在石碑的背面,則刻有唐代詩人王之渙那首著名的《涼州詞》:“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渡玉門關(guān)。”
詩中那悲壯蒼涼的離情別緒,不知引發(fā)了多少人對這座古老關(guān)塞的向往。如今再誦讀這首《涼州詞》,感慨頗深,感受深切。眼前這座佇立在戈壁荒野上的夯土城堡不正是“一片孤城”嗎?那邊塞艱苦的生活以及戈壁荒灘的蒼涼不就是“春風不度”的最好詮釋嗎?
再趨近去看,關(guān)城呈方形,四周城垣保存完好,為黃膠土夯筑,開西北兩門。城墻高達10米,上寬3米,下寬5米,上有女墻,下有馬道,人馬可直達頂部。
來到玉門關(guān)遺址后,我很難把眼前這座黃土夯筑的土城堡與詩人筆下的玉門關(guān)聯(lián)系起來,想象它應(yīng)該如同嘉峪關(guān)一樣,有高大的城墻和巍峨的關(guān)樓,而眼前這座土堡,高不過數(shù)丈,長寬也不過幾丈。
仔細游覽一圈,但見玉門關(guān)西北方向有一片鹽堿地和一大片沼澤蘆葦,在沼澤蘆葦遠處依稀可以望見有名的疏勒河。這里屬于古疏勒河谷,昔日曾經(jīng)是水草豐盛之地,據(jù)史書記載,在漢代,玉門關(guān)附近還是一塊水草豐美的地方,牛羊遍野,花果飄香,當初選址在此建城也是充分考慮了這里特有的自然環(huán)境因素。
登上古關(guān),舉目遠眺,長城蜿蜒,烽燧兀立,四周沼澤遍布,溝壑縱橫,泉水淙淙,怪柳叢叢,蘆葦搖曳,與古關(guān)雄姿交相輝映。看到眼前這個長城中最富有文化氣息的漢代邊關(guān),這個寄托多少人離情別緒的的關(guān)隘,讓人百感交集,觸景生情,懷古之情,別情離緒,油然而生。多少過往事,多少風流人物,都浮現(xiàn)在腦海里。
遙想當年,早在漢武帝時期,就有張蹇兩度從玉門關(guān)出行出使西域,以及后來李廣利率領(lǐng)數(shù)萬騎騎兵出玉門關(guān)往西域征討大宛國失利而還的歷史記載。東漢時期,班超過玉門關(guān)出使西域,在西域經(jīng)營長達三十余年后,年老思鄉(xiāng)心切,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生還,于是寫下了“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門關(guān)”的詩句,其實就是把玉門關(guān)看作是遠離長安的生死地界。
凝視這古絲綢之路上的遺存,遙想一兩千年以前,在穿梭往來的人群中不僅有商旅、使節(jié)、戍卒、僧侶各色人等,在這春風不度的玉門關(guān)還留下許多我們熟知的歷史人物的身影:唐代唐朝著名詩人、畫家王維,曾任涼州河西節(jié)度使判官兩年,在這里把酒臨風吟詩別友;杜甫、王昌齡、高適、岑參、陸游、楊萬里等唐宋詩詞大家也曾造訪這里;唐代第一高僧玄奘從這里西行而去,完成了西天取經(jīng)的驚世壯舉;著名佛經(jīng)翻譯家鳩摩羅什從這里走進中原,將佛經(jīng)傳播到中國大地;意大利商人馬可·波羅從這里走進中國把中國介紹給了西方世界……。
倘徉在玉門關(guān)的小方盤城,我驚詫這黃土夯筑的城垣,盡然能夠在這西域刀霜劍雪般的蒼茫大漠中靜靜挺立了兩千年而不倒,這實在是一個奇跡。它那挺立的風姿,如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腐的沙漠胡楊一樣。它帶給我們不僅僅是心靈上的巨大震撼,同時也因為它那堅韌不倒挺立的身軀,也賦予了這古關(guān)邊塞一種悲壯、蒼涼的凄美感。面對茫?;脑瓯诘拇笮》奖P城與漢長城,我突然覺得那殘破的土城和土墻是那么的偉岸高大,而我們在天地之間、在歷史長河里,又是那么的渺小和無奈。
王之煥的一首《涼州詞》中的千古名句“春風不度玉門關(guān)”、李白的“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使玉門關(guān)名揚天下,千百年不知喚起多少人的離情別緒和傷感,也寄托了多少西行的商旅、戍邊的將士的綿綿鄉(xiāng)愁,而詩畫中雄渾無比的玉門關(guān)卻變成了眼前的土堡與廢墟,怎不勾連起我憂傷的思緒?
故人已去,關(guān)城猶在,史書永存,關(guān)城殘缺,那攸攸的思緒,那殘缺蒼涼之美,不僅使人傷感和心悸,也讓人靈魂為之戰(zhàn)栗…
來到這里,我仿佛還能夠聽到駝鈴悠悠,人喊馬嘶,商隊絡(luò)繹,使者往來,一派繁榮昌盛的景象;也仿佛看到玉門關(guān)外,迎風東望長安的班超那羸弱的身軀;好像聽到朔風攜帶著滾滾黃沙流淌在大地和吹打在城堡殘垣斷壁上的沙沙聲響…一切猶如游絲,如夢如幻。
如今關(guān)城猶在,疏勒河已近乎干涸,不再是當初水豐草茂的自然景象,舉目遠眺,過去那種沼澤遍布、長城蜿蜒、烽燧兀立、水草豐美、關(guān)雄與古道交相輝映的壯觀景象一去不復返了。而眼前除了無盡的戈壁之外,就是城下僅存的一灣沼澤,以及微風中搖曳的枯黃蘆葦。昔日商旅云集、熙熙攘攘的商道邊關(guān),如今也只剩下這一座荒廢的孤寂小方盤城了,只有這殘存的土城堡和荒漠里的殘磚片瓦以及隨風搖曳的蘆葦,還在提醒著人們這里曾經(jīng)是一個繁華的邊陲小鎮(zhèn)。
我默默地站在這茫茫蒼穹之下,戈壁古關(guān)之前,閉上雙眼,遙想這這兩千年來的風霜雪雨、黃沙烽火,猶如刀劍,又似剪刀,生生的把一座邊塞城堡,削蝕為一撮黃土,隨風而去,延綿千載的離情別緒,就在這時光的進程中,剪不斷、理且亂,留給我們的是寄托惜別的千古詩句,留給我們的只有這矗立荒原曠野的土堡,失去的是哪挽留不住的古關(guān)舊堡舊影,它那黃土筑成的軀體,任由時間的風刀,歲月的雪劍削蝕,終將它化為泥沙,消失在時光的荒原里……。
此時此刻,玉門關(guān),它帶給我的不僅僅是震撼,還有傷感(未完續(x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