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馨
日落總是分外美,也分外蕭瑟。望著西山那處滾燙的紅日終歸于黯淡,給人一種這一天就這么過去了的錯覺,白日里躁動的心也逐漸平靜。過了會,有什么聲響突兀地響起,起初是喇叭,聲音還不算大,后來加上了嗩吶,像電視里唱戲似的,聽久了也和周圍融洽,那聲音穿過山林,穿過落日余暉,在這個傍晚悠揚。
我在一扇門前停了步。玻璃是透明的,半開,雖臟了些,但并不影響我看清里面:像是老板娘的女人坐在凳子上休息,四周擺滿了模樣精致的石頭,有的躺著有的豎著,看上去有些亂。離老板娘最近的一塊石頭上刻了字,我悄悄湊近了些,是用楷體雕刻,非常好看,以為內(nèi)容是什么有名的帖,仔細讀了幾個字便收了聲,想起什么似的抬頭一看——這是一家專門做墓碑的店。
與大城市相比,小城的街道要樸素得多,那些掉了顏色的漆,缺了字的招牌,蒙了層層灰塵的玻璃,無一不顯示出落后與破敗,也無一不訴說著各色的故事,那些獨一無二、融進生命的故事。這家店就坐落在馬路的一側(cè),并不是什么人跡罕至的地方。在它左邊是家點心鋪子,右邊是家成衣店,它安安穩(wěn)穩(wěn)地落在中間,毫不避諱什么。
我想起小時候經(jīng)過喪葬店時總是被不允許逗留,來不及仔細看看那些紅白的花圈,就被拉著手快速遠離了。不僅如此,若是院子里有誰家的老人去世了,我到了半夜還得被拉起來聽完了那咿咿呀呀的奏樂聲,時間一過才能睡。要是去問,又得給你扣個“小孩子亂問什么”的帽子,對此諱莫如深。因此,我小時候總覺得那些墓地、靈堂之類的地方特別恐怖。
死亡的確可怕,但人們常常驚懼過了頭,先是退避三舍,后來干脆避而不談,想把它撇得越遠越好,敬畏死亡之余卻忘了尊重死亡。它不該被驅(qū)逐、厭惡而躲避在哪個角落,沒有什么一明一暗,一個美好一個丑陋,“生”與“死”一齊構(gòu)筑人生,“生”是生命的存在形式,“死”則為生命獻上完整的落幕,世間一切都是如此。雨果說,“萬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丑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著優(yōu)美,丑怪藏在崇高身后,善與惡并存,光明與黑暗相共”,從來沒有涇渭分明的兩端。
人需要有正視死亡的勇氣和毅力,才會更好地“生”,因懂得死亡的意義,我們才會更好地去生活;因為見過死亡的可怕,才會更加珍視生命。死亡的意義從來不是讓人們萎靡、恐懼,而是讓人從中沉靜,獲得生的美好。
我不喜歡人們對于離世的親人有諸多避諱,為了不使活著的人傷心,以至于連名字都不能提。這恰恰是對過世親人的不尊重,也是對死亡的不尊重。
不久前,一位 癌癥晚期的母親向網(wǎng)友求助,不知該給還小的女兒留些什么有意義的東西。一位網(wǎng)友的留言讓我意想不到:留給孩子一個完整的母親。留給她自己的財富,智慧,人生經(jīng)歷,夢想期許,一切的一切,所有人都在遺忘,而這個孩子卻與她的母親不斷相識,肉體已然消逝生命,卻仿佛在另一種形式上獲得新生。有多少人在親人離世后悲痛欲絕,卻又在歲月的洗刷后模糊了印象?死亡若是對生者有意義,那應(yīng)是厚實的行囊,由生者載上走向自己的人生。
家的后邊有兩座小山,東邊的山修成公園,供人們閑暇時游樂玩耍,我常常能聽見這邊傳來的嬉笑聲,在山間回蕩得很遠很遠;西邊這一座為著人們紀(jì)念,下邊埋著白骨,上邊豎著碑石,有著對岸的熱鬧,這邊就顯得寧靜了,但透過掩映的林木,依稀可見掃墓的人們。樹木常年郁郁蔥蔥,和周圍的萬家燈火一起,融入這座小城的歲歲年年。不知這算不算陶潛先生所說“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傍晚,太陽不知何時躲在西山后,嗩吶和喇叭聲不知從哪兒來,或許是山上,或許是下面的小區(qū)里,總之它就這么被吹響了,從生到死,吹過一生,呱呱墜地的大哭,闔眼長辭的奏樂,隨著太陽徹底隱匿歸于塵土。然后華燈初上,替日光明照著大地。
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卿 馨(宜賓學(xué)院文藝學(xué)部2021級4班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蔣德均書劍創(chuàng)意寫作坊成員)
配圖:方志四川